西京旧事（四）
一时间屋内屋外尽是杀局，一触即发。
但没有触发，里外皆是寂静。
沈巍不怕他们动，怕的就是他们不动。
赵云澜不会武功，一动不如一静，他要保护赵云澜，就不能离开他身边，所以杀手不发动，他也不好发动。
杀手似乎也知道这点，所以他们也不动。他们善隐伏，也善刺杀，所以就用隐伏消耗敌人体力，然后突起刺杀。
赵云澜端坐地上一动不动，没多久就觉的身体僵硬，手心有汗，他的呼吸也慢慢粗重了起来。
昆仑君的无数次转世，最不缺的就是胆子。
然而这一世是个书生，坐久了总是肌肉僵硬
他正要跟沈巍说话，却听沈巍冷然叱道：“你们不出来，那我可逼你们出来了。”说罢一扬手，向窗外打出一枚暗器，那暗器见风就燃，如一溜星火落在外面地上，忽然之间火光大盛。
赵云澜立时反应过来，沈巍刚才布阵的时候，将不止一个灯台打出窗外，灯油洒了一地，原来就是为此。
火光一现，杀手再也隐藏不住行迹，赵云澜只觉人影憧憧，一道又一道的疾风从外射入，道道打向他的身上，疾风割肤，刺的他眼睛都睁不开。
但是每一道刀光剑影，都在接触他之前生生被人砍断，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惨呼之声也不绝于耳。他仔细的数着，极短时间内，已经有七声惨呼。一具尸体甚至就倒在他身前半尺之处，尸体的手就在他的脚边。
沈巍的出手并不快，但每次扬手，不是断掉一道打向赵云澜的奇袭，就是斩杀一个冲向赵云澜的杀手。
每击必中，从无落空。
斩魂使的长刀虽然被压制，却幻化成无数短刀，就算小鬼王为了沈巍不做那个三界雌伏的战魂使，他也依然是可以睥睨人间的绝顶高手。
赵云澜看向沈巍，却发现沈巍的手法又变了。
他右手如弹琴击弦，一动就是一枚短刀，月华下似乎有光影流动，抵挡住了大部分杀手的攻击，然后做出猛烈的反击，他以攻为守，为赵云澜做了一个铜墙铁壁般的保护圈。
他的左手却很慢，姿势也很优雅，但纤秀的手指却有种凌厉的美感，每次有刀风剑气突破保护圈进到赵云澜身前，左手短刀就一定会将其断掉，不但断掉刀剑暗器，还断掉性命。
满屋都是重金收买的黑衣杀手，他们自窗子中，门中，甚至房顶突袭而出，防不胜防。
而沈巍，就用他绝世的飞刀还有酷烈的杀性为赵云澜生生开出了一块安全之地，再无一人可突破。
月光下，他的人很定，手很稳，但赵云澜目光如炬，却看出了些东西。
不是冷，沈巍一向不算太冷，也不是傲，沈巍也一向掩饰了傲气，甚至不是杀气，虽然沈巍一向杀气凛冽。
所以那已经不是冷傲不是杀气，那是与生俱来的刚强和勇悍，在他的血脉中流淌，在他骨子里沸腾。
所以他杀性大发，整个人如被点燃，所有飞刀都是攻击，再无一分守势，再无一寸回防。
赵云澜看着他，忽然有种想大醉三百杯的欲望，相交两年，第一次发现这个冷漠寡言的至交竟是如此的刚强悍烈
大变就在此时发生。
一个土色的杀手缓缓爬到了房顶，剑尖斜指，然后就在前一个杀手已死但尸体未倒的瞬间，他猝然发动了攻袭。
剑光不亮，剑意无声，赵云澜看到时，剑尖已经到了他脸前一尺之处。
他的脸前还有一具将倒未倒的尸体，挡住了沈巍。
赵云澜下意识的身体后倾，抬手去挡，但是挡不住。剑光乍亮，眼看就要刺穿他的头颅，然而这时房顶掉下一枚尖锥，直直插到了杀手的后颈上，剑尖在碰到赵云澜手掌的时候颓然停下，离赵云澜的脸孔尚有三寸有余。那激烈的剑风却已经划破了赵云澜的掌心。
那掉下的尖锥是沈巍开始布阵时削尖的房梁。他从开始，就已经计算到了种种可能。
而沈巍，也身形一闪，已经到了赵云澜的身后，赵云澜只觉的背后一麻，身上一僵，竟已经动弹不了。
沈巍把他往地上一放，头也不回打出了一柄飞刀，将身后一个偷袭的杀手钉在墙上。
这时刀光连闪，剑气呼啸，六柄刀剑同时自天而降，向沈巍和赵云澜袭来，以碾压之势要钉死两人。
这最后六名杀手等的就是沈巍救助赵云澜的这个瞬间，等的就是他这一分神。
刀剑盘旋而至，沈巍左手冲天一扬，两道极亮的刀光乍分而出，一左一右盘旋而去，刀光极明极锐，曲线极圆极美，那左边弯刀划过左半个天空，削下三枚头颅，右边弯刀也划过右半个天空，又削下三枚头颅，然后两刀一合，又落回沈巍手中。
顿时空中血光爆现，鲜血如瀑而下，浇了赵云澜一脸，沈巍衣衫也浇湿了一片。
满室皆静。只有沈巍在微微的喘息，这场大战似乎消耗了他不少体力。活了万年的小鬼王从不知累为何物，但如今的这个沈巍知道。
来不及休息，他已经手指连动，解开了赵云澜的穴道。
然后他把满脸是血的赵云澜扶了起来，第一句话就是：“你的穴道是我点的。”然后他解释道：“你没练过武，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遇到危险会下意识的躲避，所以我必须点了你的穴道，才能更好的保护你。”
他的第二句话则是：“对不起，差点让你受了伤。”他的语气诚挚无比，语音里却全是愧疚。
赵云澜与他相交两年，从未见他道过谦，也从没见他愧疚过。因为他从不出错，所以无从道歉，也无从愧疚。
所以赵云澜带着满脸的污血望着他，神情很奇特，只有一双丹凤眼依然美的清逸秀丽，风流无双。
他虽满脸是血，但不耽误说话，他说道：“你这么真诚道歉，我都不习惯了。”然后他也加了一句：“就算被连累，也是荣幸，何况是我把你扯进来的。”
说完他去找水洗脸，沈巍坐在那里，闭了眼，用手悄悄按住了胸口正中。
赵云澜看不到，那里的衣衫下有一块红斑，此时发出莹润的光，鲜亮鲜亮。
沈巍如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等那颜色慢慢消失。
赵云澜问：“这些杀手是什么来路？”
沈巍道：“应该是长街三十七。”
赵云澜吓了一跳。
长街三十七是一个名动江湖的杀手组织，一年接活绝不超过三次，他们十年前才出现，一出现就杀了流澜剑客，然后名声大噪。后来多暗杀江湖大豪，官场要员，因为人数众多武功高强，十年来从未失手，要价也是天价，不但江湖中人闻风变色，赵云澜身在刑部，自然也听过长街三十七的大名。
赵云澜：“那咋办？”
沈巍此时喘息平了，起身道：“去我家。”
自此，赵大人就在沈大人家住下了，吃不花钱，住不花钱，用不花钱，赵大人住的是乐不思蜀，心花怒放。
为了多赚点儿钱，他甚至把自己家死过人的宅子给租了出去，京中地贵，租金也高，赵大人除了俸禄竟然还多了一笔外快。
沈巍算是看清楚了，这一世的昆仑君，活脱脱是个守财奴。
除此还有意外之喜。第二天上报朝廷他被人袭击，上意大怒，下令彻查。然后为了安慰他，赏了一套宅子，三进七间，地段良好，一时间赵郎中恨不得自己再被刺杀一次。
三日后，大理寺卿安成和派人去叫赵云澜和沈巍。
秀州并田案田何氏所提的所有被强占良田的农户，已经全部失踪。
安成和微喟:“田何氏拦下我轿子的那天，我就派人去了秀州，查访这二十余家农户，未料到还是晚了一步。”
并田大案，最重要的就是人证，一家两家尚好应付，若多家联名上告，有理有据，则离结案不远矣。
然而所有农户都告失踪。二十三户，总计八十七人，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张单子。
所谓失踪，与死无异。整整八十七条人命。
一时间众皆沉默。
赵云澜霍然抬头：“朝中有人传信与他们，所以他们就下了毒手？”
沈巍冷冷的说：“潘家虽然世代为官，但大多是各地大员，京官里面做到高位的，却一个没有。不过自从田何氏当街拦了安大人的轿子，想必当天此事就传遍了朝野，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告的密，而且这么快就派来了长街三十七。”
安成和沉吟一下，对赵云澜道：“你要查此案，到当地详查是极其重要的，只在京城却是无用。”
赵云澜立即道：“那我今天就上书，请皇上允许我南下秀州，彻查此案。”
安成和道：“你一介文官，对方又已经盯住了你，绝不可能自己出京。明日我就上书，请圣上允准沈侍卫与你同行，可保万全。”
次日，今上下旨擢升刑部司郎中赵云澜为刑部侍郎，南下秀州彻查并田大案，御前侍卫沈巍同行。
评论